再抬头,便看到半大的小少年,朝他笑得温和。那浅浅的笑容里,像是带了一层纯净的圣光。
大约是出于羞愧,他没有理会那小少年,手脚并用地跑掉了。
再醒来时,已是白云苍狗,物换星移。
人间又是千年过去,旧时幼发拉底河畔的人纷纷迁徙,去了耶路撒冷。
强烈的太阳光将狠狠地灼烧他的面颊,令他顷刻之间毁了半张脸。但又在没有阳光照射之时,迅速恢复得光线如初。
那是他才意识到,自己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吸血鬼。
人世间第一只,代表着黑暗、邪恶,肮脏的吸血鬼。
*
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,该隐听着外面隐约的吵闹声,思绪一团乱麻。
所以,他曾被抹去记忆吗?那是什么样的记忆呢?
他好想知道……
小吸血鬼站在门旁,手指搬动门把手,小心翼翼打开。
门上的咒术显然已经清除,门吱呀一声开了,走廊里是两个完全对立的女巫阵营。
靠近他这边的,是身穿黑色女巫服的夏娃,而远一些的地方则站着一位熟悉的女士。她身穿中世纪长裙,手掌向上托着,而掌心的正上方则是一个发着光的水晶球。
正是那位常年驻守在罗马的女巫:与他许久没见的卡莉小姐。
对峙中的两人显然没想到该隐会在这个时候出来,她们双双回头。
卡莉小姐在见到该隐的刹那便僵了神色,而夏娃则弯起唇角,眼睛里闪着欢快的光。
“我亲爱的宝贝睡醒了?昨晚过得怎么样?”语气一如从前那般亲昵。
该隐呆呆地看着夏娃:这人是怎么做到背后狠狠阴人一把,又在人家面前笑得如此春光明媚的?
向来自诩戏精的该隐都自愧不如。
要不要他亲手捧上一座奥斯卡,跪着呈到她面前,三跪九叩,哭着说一句:对不起,影帝位置让给你,和你一比我就是个垃圾!
他说:“昨晚过得如何你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吗?即便你听不到房里声音,也能猜到个大概吧。”
因为该隐的耳力极好,能听到很远处的细小声音,是以整个房间都被设置了强里隔音。对于普通人而言,一旦房门关上便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。若非使出吃奶的劲大吼,根本就什么都听不到。
这也是为什么昨天夏娃就站在门口,以诺也敢和他讨论以后逃生方法的原因。
也是该隐能够放任夏娃在房外瞎讲乱折腾的原因。
是以,虽然夏娃在外一声声施咒,却对房间里情况一无所知,自然也不知道昨天两人间有多激烈。她只能通过时间判断,这两人究竟有没有做,但她胜券在握:毕竟那是她研制出,专门针对红衣主教的强力施行咒。不管他是大天使轮回还是耶稣在世,都逃不过这咒术的诅咒,一旦中招必然就要做到最后。
“宝贝,我向来很注重你的隐私,又怎么会偷听呢。”她捂嘴轻笑,眼睛有意无意瞟像该隐裸露的脖颈,那里有几颗浅淡的草莓印子,一直顺着锁骨延伸至深处。
该隐强忍着身上的酸软和后部的不适,抿抿嘴唇,龇出两颗小尖牙:“说吧,您打得究竟是什么算盘。”
一旁的卡莉小姐忽然出声:“该隐,把快把主教弄出来!你母亲利用你给主教沾染黑暗之气,破坏他体内的光明力,别让她有机可趁!”
该隐一愣。
呵,用他来污染以诺?竟然是这个理由吗?
他做梦都想不到,自己回被作为污染源丢出去,与人交合。
他不相信卡莉,也不信夏娃。但直觉告诉他,听从卡莉的,立刻,马上!否则会有他无法承担的后果。
所以,在电光火石间,他化身一道残影,瞬移到房间内,想要赶快抱起以诺逃出这片土地。
可是,就在手指刚刚接触到以诺的刹那,好似触摸到一个透明的屏障,巨大的抗拒力量将他硬生生弹出好几步之遥。
“太迟了,该隐。你以为是谁让你变成吸血鬼的,你这一身的能力又是谁给的。嗯?”夏娃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从容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。嫩滑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颊,和颈窝的吻痕。
“上万年过去了,妈妈很庆幸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,还是那么傻。还有,不要妄图与妈妈做对,好吗宝贝?”
那原本令他心生甜蜜的暧昧痕迹,这一刻令他觉得恶心。
他啪一声打掉夏娃的手指,回身死死扣住她的咽喉。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为什么!”
夏娃飞快咬破手指,凌空画出一道符印,手掌往该隐额上一贴,他便立刻乖乖松了手。
明明眼里满是不甘和倔强,可身体却好似不是自己的,完全失去了掌控。他像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,心里恨恨地想杀人,偏偏又什么都做不到!
他死死咬紧了牙尖。
“她想将主教转化成吸血鬼,试图迷魂天堂!”卡莉大喊,同时飞快转动手上水晶球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夏娃,仿佛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,“上一次,我是你的帮凶,这一次,不会再让你得逞!真相该诉诸天下了,夏娃,你这个恶毒的女人!”
水晶球伴着生生古老而神圣的吟唱,一点点朝以诺飞去。那吟唱的力量如四散的波纹一般,以水晶球为中心一圈圈荡漾开来。
以诺周身立刻浮现出黑色的雾气,那雾气将他死死包围住,半点缝隙都不留。
水晶球所发出的波动力量,一下下冲击着以诺身上那一圈黑雾,每撞击一下,那黑雾的颜色变淡去一分。
直到那黑雾颜色越来越淡,最终只剩下丝丝烟霞一般,袅袅的萦绕在他周围。
该隐目睹着这一切,尖细的小虎牙紧紧抵着下唇:成了吗?
他要在黑雾散去的那一刻瞬移到以诺身边,将他掠走!
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房间里却响起夏娃轻蔑的笑声:“你们是傻子吗?撒旦布下的天罗地网是这么好破的?”
她说着,抬起右手,五指张开朝向以诺的方向。那掌心向上一抬,便见以诺周围淡去的黑雾屏障之中,不知何时凝成一颗黑色的血珠,正正停在以诺额头上方。
即便只是那样小小的一颗,都带着地狱九层森森的寒气。
霎时间,原本阳光灿烂的房间忽然被黑暗笼罩,整个房间从地板开始徐徐结冰。
该隐望着那颗黑色血珠,像是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那无底的深渊。
明明感受不到四季变幻,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他,却在这一刻从心脏的部位发起一阵阵颤栗。
那种几乎哟被黑暗吞食的感觉,仿佛是骨子里的记忆,令他遍体发寒。
撒旦血……
熟悉的、黑暗的、冰冷的,带着原罪的,撒旦血。
回忆顷刻间冲破紧锁的闸门,如洪水般汹涌而出。他的思绪,他的脑海,他的一切都在这里被淹没、被吞噬。
那是上万年前,他曾丢失的一切……
作者有话要说: 好了,我要开始给隐宝洗白了!毕竟他是那么善良,那么可爱,那么怂哒哒又软绵绵的,隐宝呀!
第三十四章
该隐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,逐渐被回忆的画面代替。是他从未记起过, 也从不认为存在过的。
依旧是那个雪后的晴天。
吃过食物的他, 已经有了些力气。
他找了些干柴,回到常住的洞穴,将干柴引燃, 把自己烘得暖暖的。在火焰燃烧的哔啵声里美美地睡过一觉, 起床时已经夕阳西落。
橙红的斜晖映衬在树冠的白雪, 仿佛整个世界都渡上了金光。
他又匆匆跑到河畔, 朝对岸张望。河水哗哗地流着,如同昨日一般清澈。
他在哗啦啦地水声里望了很久,久到远山尽头的太阳只剩下一个艳红的轮廓,久到惊动对岸的说笑的人。他们朝着河岸频频转头,还有人用手指着他的方向。
该隐虽然听不到他们说的,但心里知道那大概不是什么好话。
他忍住鼻尖的酸涩和眼里几乎要溢出的泪光,默默低下头,眼睛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尖。那是一双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脚, 在雪地里踩得几乎没了知觉。
少年站在冰冷的河岸, 很久很久,始终没有等到想要的人。
身后响起突兀的脚步声, 是那种草鞋踩在雪地发出的沙沙声。
被凶猛野兽追赶习惯了的该隐,立刻警觉地回身,向后跳出几米远,险些一脚踩进河里。
那是个优雅的女人,她手上拿着一柄等身权杖, 身边安静悬着一颗透明的水晶球。
“你看起来很需要帮助,我的孩子。”她说。
年少的该隐羞涩地抿抿唇,声音小小的:“不,不需要的……谢谢您,尊敬的女士。昨天已经有人帮了我,我今天是来道谢的。”
优雅的女人莞尔一笑,走到他面前。
“事实上,我是你的母亲夏娃派来迎接你的,亲爱的小公子殿下。跟我走吧,日后你将拥有母亲强大的庇护,再也不必在这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。”
回忆里的画面渐渐抽离,该隐捂着疼痛难忍的脑袋,双膝跪到了地上。
他看到那时的自己愧疚地揉着手指,声音低服地说:“可是我杀害了母亲的另一位孩子……她不会想要庇护我。”
优雅的女士却抬头揉了揉他的头发,说:“傻该隐,这天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?”
那优雅得体的笑容,分明连温和都称不上。
在公元2019年的现在,隔着一万光年的距离,该隐想不通那时的自己是如何因这一句话,就放下了所有,笑着被人牵走的。
接着,更多记忆涌入脑海。突如其来的上千年的信息,几乎令他精神崩溃。
他看到自己喝下母亲口中的“补药”,即便那药里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和浓浓的血腥味。
碗从手上滑落,摔到砖石铺就的地面,碎成一片片陶瓦。
年少的该隐,即便身上几乎被寒冰冻住,视觉也渐渐消失,全身像是从都到尾被洗过一样的疼痛,却还是天真地问着:“为什么补药会这么痛?母亲,我好难过……好难过啊,我可不可以吐出来……”
那个时候的夏娃是什么反应来着?
啊,和今天被揭穿面目之时,似乎一样。
她轻轻揉着他的头发,说话时像是带着天下所有母亲的温和。
她说:“乖宝贝,别害怕,很快就好。”
可是他咬着牙等啊等,等了好久,身上的衣服都被疼痛折磨出的冷汗浸湿了,却依旧也没有好。
“很快,是多久呢?母亲……”这是他疼晕之前讲的最后一句话。
后来……
后来啊……
该隐死死咬着嘴唇,手掌紧握成拳,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,流出暗红的血。
后来,便是暗无天日的折磨,他的母亲对此美其名曰“适应”。
他的腰上、手腕、脚腕都扣上刻满符文的铁链,他像一是头困在罗马斗兽场里的野兽,被锁在那宫殿最深处的牢房。每天与外界唯一的接触便是有人拖进这牢笼一男一女,身上滴着血地送到他面前。
血,那是他极度渴望的东西。渴望到,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。想扑上去撕咬,想品尝他们新鲜温热的血液。
深深地渴望,又在心里深深地厌恶。
为什么要对这种东西生出渴望?不,这样不对……